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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离于爱者04

04

 

夏至总是和端午挨得很近,白昼苦长,解雨臣的工作时间仿佛也跟着超级加倍。

 

端午节,五月初五,飞龙在天,避毒祛邪,吃粽子。在他们这个行当来讲是个于情于理都要过一过的节日,反而是中秋春节这样的节日,没几个人可以团圆,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了。

 

二月红在吃上格外讲究,每年都要人从长沙找一位董师傅,包几十个粽子千里迢迢送到北京,甜的咸的都用,老人家上了年纪,吃不了太多,解雨臣也不是胃口好的人,大多数都摆在祭台上,给去了的故人们,二月红说北方的口味怕他们吃不惯。

 

礼尚往来,端午节前几天,解雨臣就忙着按照习惯和口味给生意上有往来或未来会有往来的 几家打包粽子,有些可以差人去送,有的需要他亲自登门拜访。他年纪小,长得嫩,家里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长辈,只能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打通人情。

 

有一位金老先生,是爱新觉罗家的后人,因为家里曾经阔过,所以对一些珍奇古玩很是精通,许多东西一眼就辩出真伪,老先生脾气古怪,来求他鉴定的人踏破门槛,他每月只收够家里那几只画眉黄雀吃喝的钱,其余时间全部谢客,自己倒是过得很清贫,一年到头连件新衣服都没有。

 

解家擅长鉴定,但是到解雨臣这一代,实在没有精力再专精于鉴定,所以有时候盘口拿不准的小东西,会拿给这位金老掌掌眼。

 

原本这样的人是不必解雨臣亲自去拜访的,可是想到黑瞎子说的那些话,解雨臣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金老对谁都不冷不热,也没给解雨臣多少好脸色,解雨臣硬着头皮试探他:“我在长沙的伙计最近得了些好东西,说是玻璃的莲花灯,映在地上也是莲花的形状,看起来年代倒不远,金老家……”

 

金老不在意的哼了一声:“那都是仿的,我听我爸爸说过,那时候玻璃贵,这灯是宫中御用,打在地上莲花的影儿就和真的一样,一共才做了十二盏,有一年中元节的时候赏给亲王家的世子们啦。”

 

或许那灯流落民间,辗转到了家境富足的黑瞎子的手里?解雨臣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有一个更大胆的答案。

 

“使馆区的舞厅,什么时候关的?”解雨臣又问。

 

金老终于抬眼看他一眼,有些惊讶他突然这么问:“解放前就关啦!”

 

那黑瞎子……到底是什么人?解放前居住在北京,家境显赫,还有御赐的物什。解雨臣朝金老低眉顺眼地一笑:“金老给我讲讲你们贵族人家端午的习俗吧,我有个大客户是您的远房亲戚,我送什么人家都不太满意。”

 

金老听他这么问,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和他聊了整整三个钟头,最后还不忘感慨:“难为还有人记得。”

 

解雨臣道过谢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金老的四合院许多房间已经租出去了,他只自己住一间,他的鸟儿们在廊下叫得婉转,夏日和时间都在这个小院子里缓缓地流动。

 

他想起了黑瞎子。

 

端午节这天解雨臣先早早的陪二月红用了早饭。

 

“今年的端午晚得很。”二月红突然道。

 

解雨臣想起了他刚才看的报纸:“今年端午是晚,下次这样晚要等到2020年呢。”

 

二月红看了他一眼,笑了:“那时候我就不在喽,不知道你那时候和谁过呢。”

 

“二爷爷。”解雨臣苦笑着打断他,像是在撒娇。

 

用过早饭,解雨臣叫管家的杜伯来:“我这有一份粽子,麻烦您叫人送到这个地址,再把今天我来的时候叫人收的露水也带去,和他说明白了是今天新鲜的露水。”

 

中午去应酬,晚饭回解家吃,他母亲叮嘱他:“既然已经大了,就不要常去你师父那里打扰了,常去看看你舅舅他们。”

 

解雨臣说了声知道了,又和她一一汇报着这几天来解家的大事小情,她一边听一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

 

解家的老宅是没什么人愿意住的,解夫人吃过晚饭回大院的住处,非常客气的让了解雨臣一让:“今晚去我家住吗?”

 

“我就住在这里吧,还有些货物要看。”解雨臣也很拘谨的微笑,“谢谢大妈。”

 

远远看去,倒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解家的家仆在门口挂起了艾草,解雨臣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个宅子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严格的执行着每个习俗,却没有人味。

 

晚上他一个个的核对盘口的货物清单,有些不服他的大盘口故意欺负他年轻,有些大货直接从下地的喇嘛盘处提走,根本不走解家的账,或是拿些什么不值钱的小东西把账搪塞上。

 

对账是体力活,又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没过几个小时,解雨臣就觉得眼睛发酸,只能停下来捏捏自己的眉心。

 

他起来点上醒神香,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又起来继续看。

 

他看账是不许人打扰的,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外头有人来传话:“当家的,红二爷家的杜伯来传话。”

 

解雨臣知道八成是为了黑瞎子的事,只不过没想到老人家还会亲自跑一趟,赶紧把人迎进屋里,杜伯拿出了一封信:“给你的挂号信,寄到二爷这里来了。”

 

“是齐先生?”解雨臣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心急。

 

“二爷不让拆,只让快些给小花儿爷送来。”杜伯淡淡道,“粽子和露水托人送到了,齐先生没说什么,让给二爷带个好,就把人打发回来了。”

 

解雨臣嗯了一声,都让人赶出来了,还盼什么呢:“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去和师父问好。”

 

浅黄色的信封上解语花三个字很是潇洒,邮票倒是贴得严谨工整,没有留寄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解雨臣带上橡胶手套拿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割开封口,取出里面的纸,只有单薄的一张,也不像是加了什么毒药迷药的样子。

 

背面是小提琴的乐谱,解雨臣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给他的信,展开信纸,不甚满的一页信,解雨臣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看起。

 

他在心里默念,解语花冒号,难得你一片好意,向你道谢,满族人的确有用端午的露水洗眼睛,可以治愈眼疾的说法,想必你为了查我也费尽心思,其实不必如此,很多事情你来问我,我觉得可以说,就会告诉你,觉得不能说,你也查不到。

 

下面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邻居家的葡萄藤半死不活,他拎着小提琴去音乐疗法了一下,邻居很感动,把葡萄藤送给了他。野猫们开始有组织有纪律的围攻他们家。霍家送来的青花水缸让他养鱼玩,可惜挑的鱼质量都很差,几天就死光了。

 

信的结尾两个字:勿回。没有落款。

 

解雨臣把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连背后的乐谱都几乎背下来。

 

信两天一封的寄过来,寄到二月红的家里,由杜伯帮他收着,二月红刻意不去过问。解雨臣就这样在一张张乐谱的背面,了解到了一棵濒临死亡的葡萄树如何活过来,落了花,结出一些青色的果子。了解到一缸鱼死掉以后,缸里长出了青苔和雨水,黑瞎子说养青苔也不错。信的结尾倒永远是勿回两个字。

 

解雨臣知道,他是为了不让流言中伤自己,但他不知道,写信又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让他开心。

 

七月中旬,解雨臣收到第四封信,黑瞎子在信里告诉他葡萄没有成熟的果实全部落了,他为此去新华书店农作物指导书专区研读,推测可能是开花前没有摘心,导致最终没有结果。

 

黑瞎子的字里行间口吻很是轻松,像是在回答一个与他无关的问题,对于葡萄没有结果这件事也毫不惋惜,反倒是解雨臣,看见摘心两个字心里跟着一沉。

 

七月中旬,他去解家的一个小典当铺子的门面交代一些工作,表面是典当行,背后是高利贷的工作,虽然皇城根的恩怨没有古惑仔那样酣畅淋漓,但是钱生钱的活计,他们这些从商的大家族多少会做一些。

 

下午的时候突然一个男人冲进来,手边拎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满脸惊恐。

 

中年男人握住他的手腕,很是激动:“你就是小解老板对不对!求求你!再宽限几天吧,孩子不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来,敏敏,你求求哥哥,让他放过我们一家!”

 

男人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看小姑娘还呆站着,一把按住小姑娘的肩膀,强迫她跪下:“求求老板,求求老板……”

 

小姑娘抬起头看解雨臣的眼神里,有恐惧,还有怨恨。

 

早慧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解雨臣在心里默默地想,身边的伙计凑过来,在他耳边道:“他把房子和车全都抵押给我们,借的钱去做生意全赔了。”

 

和他说这话,却没人把这对父女拉下去,解雨臣知道,这满屋子的伙计,也等着看他是不是足够心硬到值得他们忠诚。解雨臣也知道,他现在心软一分,现在看着的人野心就会膨胀一倍。

 

他冷眼看着还在不断磕头的父女:“当初合同写的清清楚楚,我理解,借钱的人各有各的难处,可正因如此,我今天心软,明天就没有人遵守约定了。你走吧,不然待会儿我们家伙计下手没轻没重,难保不伤了你女儿。”

 

男人抬头看了解雨臣一眼,他的表情冷漠的无可挑剔,男人的脸色灰败下去,抱着一脸恐惧的小姑娘颓然地离开了。

 

解雨臣冲一个伙计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跟紧点,要是出了事不要把我们牵连进去。”

 

那伙计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解雨臣又装作不在意地问:“这样来闹的人不少吧。”

 

主事的伙计答道:“当然是不少,平常这样的人我们都是直接打发了的!”

 

解雨臣笑了:“哦,今天这个是特意放进来找我的啊。”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心虚。

 

解雨臣的脸色也沉下来:“那以后是不是要特意把我的手机住址留给他们,让他们来解家求求我?”

 

主事的伙计有点慌乱:“没有没有,今天是看您在这里,我们不敢出手。”

 

“解家向来按规矩办事,既然有规矩,我在这里和不在这里是一样的。”解雨臣冷笑了一下,“不在这里和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伙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当家的说的对。”

 

解雨臣又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空调是不是不太好用,我请大家吃冰棍吧。”

 

他六点钟离开典当行,六点十五的时候接到之前派出去的伙计打来的电话,说之前的那对父女死在了他们抵押的房子里,父亲杀了女儿自杀了。还问消息要不要压下去,要不然房子不好出手。

 

“不急,总有出手的时候。”解雨臣说完,挂断了电话,一阵反胃的感觉袭来,那个小女孩的眼神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私人电话一直在响,解雨臣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觉得头疼欲裂,没有什么接起来的力气,响到第三遍,解雨臣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接听。

 

那边是霍秀秀雀跃的声音:“你看,我说他会接的嘛!小花哥哥,你要不要去长安街玩,待会儿要放烟花呢!我哥找了个好位置!”

 

解雨臣听见霍函高在那边说了一句扫兴,霍秀秀撒娇说大哥你别说话嘛,那边果然就安静了。

 

解雨臣打起精神笑笑:“谢谢,我有事,就不去了。”

 

“能有什么事!”霍秀秀在那边夸张的感慨,“我敢发誓今晚所有人都在庆祝申奥成功!”

 

霍函高又在那边催,别磨蹭了来不及啦,霍秀秀很不满地叫了一声哥。

 

解雨臣哽了一下,低声哄她:“我不去了,你们玩的开心点。”

 

霍秀秀只好不情不愿挂了电话。

 

或许霍函高对他有诸多不爽,又或许霍秀秀喜欢他到很多次直接喊他哥,但是讨厌或者喜欢,都是外人,电话的那头,他们才是一家人。

 

一群大学生从他身边欢呼着奔走而过,用尽十分力气摇旗呐喊,一起唱着歌。解雨臣想,他们是同龄人。

 

“开门,我下车。”解雨臣突然对司机说,解当家只做对的事,司机不敢多说什么,在路边停了下来。

 

人流和歌声顺着长安街,一直往天安门的方向涌去,解雨臣逆着人流,一言不发的和他们背道而驰。

 

他走到黑瞎子的四合院门前,今晚这里似乎是北京唯一一个安静的角落。

 

解雨臣推了推门,是开着的,他走进院子,像是走进一个梦境,他看见信里长出青苔的水缸,只剩叶子的葡萄藤,土地里还有一些已经腐烂了的青色果实。

 

黑瞎子就坐在东边的窗口,没有点灯,解雨臣眯起眼睛用力分辨,看出他大概是在写什么东西,左手夹着一支烟,右手拿着钢笔,吸了一口烟,依然没有下笔。但是烟灰似乎是因为烧出太长一段,坚持不住落下来了,黑瞎子难得的有些慌乱,用手拂去烟灰,又吹了吹纸。

 

解雨臣想起来他的信,那些偶尔出现的墨水洇迹和纸上微不可察的星点焦痕。

 

还好他不是唯一的一个。解雨臣心里想。

 

黑瞎子似乎察觉到了院子里有人,抬头看他,放下笔,掀起门帘朝他笑:“是你。”

 

“是我。”解雨臣跟着局促地笑了一下,“刚才北京申奥成功了,你看了吗?”

 

黑瞎子认真想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新闻联播派你来的吗。”

 

解雨臣这下真情实感地笑了:“待会儿可能会放烟花。”

 

黑瞎子向他走来,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第一朵烟花嘭的一声升上天空,解雨臣晃神了一瞬间,几乎以为是他自己脑袋里爆炸的声音。

 

黑瞎子越过他看向天空的焰火,感慨道:“我已经很多年没在这里看过烟火表演了。”

 

在烟花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在听不见的万千欢呼中,解雨臣趁乱问道:“为什么要给我写信。”

 

“嗯?”黑瞎子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又沉吟片刻,道,“你知道的,这个行当很特殊,在这里的人都是亡命之徒,欲望都暴露的太明显,这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讲不公平,我不过是……出来维持一下文明和秩序。”

 

解雨臣笑了:“你把自己当神仙吗?”

 

黑瞎子耸耸肩:“或许我就是呢。”

 

解雨臣眼睛里的烟花沉默着黯淡下去:“那你......看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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