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超龄一无所有

其实也有的 那就是万千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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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潜】今天大师兄吃醋了吗

六月了!即使没有皇粮!即使同人也没有多少!本六爻女孩就算饿死!也绝不认输!!!


01

水坑刚一踏进扶摇山就觉得不太对劲,左脚脚尖刚落地的一瞬间立刻扯着嗓子喊开了:“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兄我回来啦——”

今天也太安静了,只有不知堂的白鹤落在她旁边蹭蹭她表示欢迎。自从水坑成为新的妖王,在妖谷安了家后,她大师兄就有了把每个节日过成团圆节的习惯,有时和她三师兄去人间走两圈,回来新节日就又多了两三个,在他眼里水坑或许就是个在后院玩泥巴玩野了不回家的死小孩,要大人变着法子喊她回家吃饭。眼看过两天就是重阳节,她自觉的早早飞回来,却连一个热情欢迎她的都没有,这也就算了,大师兄居然没有衣袂飘飘的站在山门口骂她:早跟你说别在外面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学,你看你头上插的是哪来的鸡毛!给我摘了!

……这可就很奇怪了。是谁又招大师兄了?

愈发会揣度圣意的水坑难得没有一团火一样直接撞进清安居,装作乖巧的走到门口,敲门的手刚抬起来,就听见李筠压着不耐烦的声音:“肯定是你想多了,小潜不是那种人。”

“我比你了解小潜,他的眼神不会骗人。”严争鸣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疲惫,这点疲惫磨去他声音里惯有的轻慢和跋扈,听起来居然有点温柔。

水坑一下子就想起他们三个以为程潜身死四处流离的那段日子,大师兄不让任何人提程潜,自己却偷偷刻了个铜钱戒指,那时水坑还小,第一次见仿灵时有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受控制的哽咽着问,这是……是……那时严争鸣也是这样的声音,对她说,是小潜,是你三师兄啊。

来不及多想,放弃敲门的水坑一道雷一样闪进了屋里,也顾不得大师兄迁不迁怒,拉着严争鸣的袖子着急的问:“大师兄,你不是和三师兄一起去太阴山那边帮忙消灭旱魃吗,三师兄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他去哪儿了?”

严争鸣没发作她,反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在村里逗留几天,我要闭关,你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看看在外面吃鸟食吃的都瘦成什么鬼样子了!”

连骂她都骂的这么漫不经心,大师兄是真疯了!水坑沉浸在打击中不知所措,被李筠揪着领子拎走了。

“二师兄放手!”险些被衣领勒死的妖王非常不雅观的扭出了二师兄的魔掌,落水鸟一样抖了抖脑袋,“怎么回事啊,三师兄出什么事了吗?”

“还能是什么事。”李筠一拢袖子,“大师兄吃醋了呗。”

水坑瞬间解除了警戒状态,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哦了一声。

他们大师兄爱吃醋的毛病扶摇山上上下下的活物甚至清安居的每一片竹叶都领教过,这倒也不全怪严争鸣心思多脾气大,他曾自以为和程潜阴阳相隔几近百年,失而复得后恨不得把程潜揣在怀里,自然连别人多看一眼程潜他都以为别人包藏祸心。

水坑脑筋直:“所以卖惨是大师兄想出来折腾三师兄的新法子?这次又是为谁?”

要是在平日里李筠早就煽风点火的说风凉话了,但他心眼比水坑多多了,看得出来大师兄这次不是作妖,是真的有点伤心,一时也拿不准主意怎么跟小师妹解释:“你三师兄这次是有点反常,事情办完后路过一家农舍,和人家家里的大哥一对眼,不知道怎么着非要留在人家家里几天,打发大师兄一个人回来了。”

严争鸣在清安居把笔,砚台,经书,花瓶,屋里每一样东西拿起来又放下,可他知道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他拿起来就再也放不下。

程潜自小潜心于经书道法,红尘中的人心易变自然不懂,可是严争鸣懂。求仙之路漫漫无期,也曾有许多大能修为不得精进之时沉湎于男欢女爱儿女绕膝的温存,可不消百年,喜新厌旧的本性占据上风,大能们便号称劫数已尽,继续假惺惺的专心于大道。

严争鸣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小潜或许也只是累了,在冰潭中苦修百年重归世间,难免对渺渺红尘生出些好奇与贪恋。终有一天小潜会明白,所谓的欢爱痴缠不过是白白绊人心,他这样喜好清净的一个人,终归会回到大道。

到那一天,你得放他走。哪怕在程潜主动吻上来的时候,严争鸣也一直都这么警告自己。

后来他那不知命是太好还是太不好的师弟误打误撞继承了听乾坤,发现所谓的飞升不过是个骗局。严争鸣开始有点侥幸,再后来的某天他看着程潜咫尺之隔的睡脸,忽而又想,凡人夫妻终身厮守也不过百年,小潜哪怕不再醉心于求仙问道,也说不定会有一天腻了我,想换个人爱一爱。

程潜实在是宠他,这样弯弯绕的心思只在严争鸣心尖刺痛了片刻,就被程潜睁开眼的笑颜推出了九霄云外。

严争鸣万万没料到,这件事这么快成了真。

太阴山那边的小村庄前几日受旱魃之扰,大旱数月,村民走投无路,跋山涉水来扶摇山求仙家帮忙。严争鸣和程潜不约而同的想起他们那四师弟的身世,当即答应了。

以严争鸣和程潜的修为,斩妖除魔不成问题,问题出在全村村民把他们当作神仙夹道欢送的时候,程潜一眼瞄到路边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整个人立刻像被雷劈了一样走不动道,快走几步上去把人家家里几口人叫什么多大年纪问了个底朝天,然后任凭严争鸣在旁边怎么明示暗示上蹿下跳也无动于衷,非要跟小伙子回家看看。

使出浑身解数依然被晾在一边的严争鸣恍恍惚惚的一个人回到了扶摇山,难得温柔的摸了摸清安居的竹叶,得出了他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程潜移情别恋了。

02

黄昏时程潜揣着一盏昏暗的灯回到了扶摇山,清安居难得的清清静静,竹林也还完整,程潜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次大师兄估计气得不轻,连拿竹子撒气也不屑于了,事后少不了又一阵连求带哄卖身卖艺。

老旧的灯座刻着一圈符咒,当年他娘拿给他看了一眼,嘱咐他学成之后也给她做一盏这样的长明灯,当时程潜满心只有被抛弃而生出的刻薄与冷漠,如今细细琢磨,才发现这其貌不扬的破灯符咒却别有文章。

他刚想去找李筠,水坑就轰轰烈烈的撞了进来,像个没娘的小孩一样抱着程潜的大腿就开始嚎。

“小师兄!你就再给大师兄一次机会吧,大师兄他虽然嘴坏事多又黏人,可是他,他当年看着你死在他怀里,实在是怕了啊,哪怕是个孩子,被抢走了糖再给他一颗的时候他也知道往身后藏一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说出来我们一起劝大师兄好不好,大师兄其实特别听你的话,你上次说你想回家,大师兄就记了那么那么多年,有一次自己都快死了,还记挂着没带你回家,硬是一口气撑了过来......你千万别——你别不要他——”

程潜拽着水坑一脑袋的杂毛才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师妹从身上撕扯下来,小师妹鬼哭狼嚎,连问一句发生了什么的机会也不给他。他被吵得头疼,一抬头看见走进来的二师兄,宛如见了救命稻草。

没想到这稻草是来给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况添一笔的,李筠难得不对着大师兄也满面愁容,在程潜身旁落座,开口先叹气:“哎,小潜啊……小师妹其实说的对,虽然我知道你从小性子就犟,但这件事事关整个门派,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水坑闻言口齿不清的哭嚎的更厉害了,程潜差点以为她又变回了那个不会说话喜欢用鼻涕眼泪糊人一身的小娃娃,皱着眉头尝试和李筠交流:“大师兄是不是又……算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你。”

李筠心里咯噔一声,小潜心里最重要的事居然不是大师兄,看来大师兄不是自己胡乱猜测,小潜真的移情别恋了?!

“没有元神的凡人转世重生可有窥其魂魄的方法?”

李筠略一沉吟道:“没有元神转世与何处自然无处可考,凡人魂魄也不像元神修士一般坚韧,再转世时虽然和前世三魂七魄相同,脾气秉性出身际遇变化很大的不在少数。小潜,你在山下碰到的不会是——”

程潜点头:“不错,一位故人。”

李筠迅速替大师兄默哀了片刻,然后才想起来程潜被师傅领回来时不过十岁,就算是青梅竹马,区区十年懵懂的约定怎能和大师兄百年的情深相提并论,刚要开口再劝,程潜语气有些冷的开口了。

“师父带我上扶摇山之前,我家中曾有父母兄弟四人,前几日在山下见到一家人,也是父母兄弟四人,竟与前世……家人音容笑貌都神似。”程潜说到家人二字略微停顿了一下,语调有些生硬,又把那盏长明灯往李筠面前推了一推,“二师兄帮我看看这盏长明灯的符咒可有什么古怪。”

“既入仙门,伐骨洗髓,尘世血亲就不必过于在意。”李筠听出程潜与前世的亲人有道不明的纠葛,试探着劝慰了两句,接过那盏黯淡的长明灯来细细查看,水坑似乎也隐隐听出来这事另有隐情,收放自如的抹了把涕泪,扑腾到她二师兄旁边看那盏灯去了。

“是收影灯。”李筠对这些旁门左道的器物精通的很,“胜在精巧,对魂魄没什么影响,不过是把照亮的方寸之地内的记忆收起来,你一家人能重聚或许有这灯冥冥之中的指引,不过更多的可能的确是缘分。”

“把记忆收起来。”程潜定定的看着那灯,“那还能还回去吗?”

李筠一点头:“不错,我回去给你找找那本讲收影灯的书,咒文倒也不难,只不过是年久失传的小把戏罢了。小潜,你这是要——”

程潜听到这里,好容易笑了笑,在模糊的灯影里略低了低头,竟让李筠生出他这顶天立地的三师弟有些赧然的错觉。

“我想带大师兄……见一见。”

03

程潜心窄,前世对生身父母的怨直到领悟到生的痛是娘代受才真正放下,对人的怨放下了才体悟出一点自己内心深处的愿,熟悉的兰花香让他心安安稳稳的沉下去,面冷心硬的程潜这辈子终于学会用我想两个字开头。

他对严争鸣说,我想回家。

可惜那一生唯一的私愿未了,就草草的结束了。

于程潜是遗憾,于严争鸣却是钻心剜骨的恨,恨天地不仁,恨瓦釜雷鸣,恨自己一事无成,连最疼爱的小师弟唯一的请求都办不到。

程潜知道严争鸣心里的伤很难消解,严争鸣每每睡梦中紧紧箍住他的腰,连他动一动也要眉心一皱的时候,程潜心比他更疼。肌肤之亲也难弥补严争鸣百年间两处茫茫皆不见的不安,清心丹的事过后,程潜细想了很久,怎么才能让大师兄稍微放下心来——他年幼时在偏僻村落里长大,两家有年纪相仿的男女,媒人一说和,父母一商议,终身便这么定下来了。

程潜猜想,向来爱好排场大师兄或许是少了这么一个定终身的仪式,才会内心如此不安。可他们是修士,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师父去的早,后来在忘忧谷匆匆见了一面,他老人家满脸的看热闹,一如既往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太阴山下见到的青年酷肖程家大哥,程潜一时有些恍惚,追上去细问惊讶的发现他们一家子竟然又聚在了一起,那盏长明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们一家手里。程潜多疑,起先怀疑那灯有古怪,和鬼修的魂魄之法脱不了关系,拿回来给李筠看了确认无异后,心里那点隐秘的私愿就又浮了上来。

把前世记忆还给他们,一则阴差阳错了了程潜年少时想出人头地给程家人看的愿望,二来,也可以带大师兄见见父母,算是“定终身”。

程潜想到这对修士来说有点可笑的三个字,轻轻勾了勾嘴角,眼底尽是暖意。他敲了敲温柔乡的门,没有人应,叹了一口气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严争鸣闭关依然闭的无比随意,程潜挨着他在罗汉床上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眼角噙着笑盯着他掌门师兄看。不一会儿,严争鸣果然坐不住了,降尊纡贵的掀起眼皮看了程潜一眼,不动声色的往边上靠了靠。

“你还知道回来。”严争鸣端着掌门的架子,冷冷地说。

程潜已经从李筠那听说了严争鸣这次又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什么故事,有意要治一治他这醋劲大的毛病,板起脸来朝严争鸣拱拱手:“回来向师兄们剖白心意。”

严争鸣把眉头一拧:“我看你是疯了!剖白什么心意?对一个凡人一见钟情吗?你可知凡人朝生暮死,到那时候你怎么办。”

程潜一愣,他原以为严争鸣又会像往日一样拉着他追问:他难道比我好看?他哪里比我好看?这次掌门师兄依然大发雷霆,为的不是他自己,为的是怕程潜伤心。程潜用他遇到情爱就转不太动的脑子反应过来这件事的时候,严掌门已经发作完了,进入到了横眉冷对的阶段。

程潜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拉他师兄的袖子,这次没有被冷冷的甩开,程潜一抬头,撞上严争鸣有些红的眼眶,严争鸣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用这口气撑起他摇摇欲坠的掌门风度,故作冷静的开口:“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听话,你若心意已决,我也无话可说,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若你在人间牵绊已了,你必须立刻给我回扶摇山。第二——”

严争鸣摊开一只手,理不直气不壮道:“你把我的戒指还给我。”

说的是那枚铜钱戒指,李筠曾经调笑过,大师兄原是想做个能陪他聊聊天说说话聊解孤枕难眠之情的,现在程潜想起这句话,只觉得内疚——他大师兄曾经是多么骄纵的一个少爷,衣食无缺,高枕无忧,却在他不在的百年里,把一枚只会扇人耳光的戒指当宝贝。

程潜丝毫没有给他的意思,严争鸣有点急,把指尖又往前递了一递,小声嘀咕道:“你不要我就算了,还管得着我喜不喜欢你吗。”

他心里实在委屈,风水轮流转,如今严争鸣成了那个没吃过糖的穷孩子,桃花眼里的若无其事摇摇欲坠,露出无处可藏的渴望。

饶是如此,他那铁石心肠的师弟也没有把戒指还给他,反而把自己送到了严争鸣的怀里。

“师兄。”程潜把头埋在严争鸣的肩膀上,细细的唤他。

小王八蛋,快闭嘴吧。严争鸣在心里骂道,你明明知道你这样叫我,我就什么都答应了。

“师兄。”小王八蛋偏不随他心愿,叫他的声音反而更柔软了,“师兄,我不走。别惦记你那破戒指了,我在呢。我刚才是哄你的,其实我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去见......我前世的家人?”


04

水坑在房顶上看热闹,听说当年大师兄下山的时候,排场堪比皇后娘娘。那时她还小,记不太清,今天一看道童捧着各种衣物进进出出,清安居的竹林硬生生被踏出了一条小径,心想二师兄诚不欺她,自己似乎也能回想起一些当年浩浩荡荡大师兄嫁人.......啊不下山的盛况。

眼看严争鸣要开始试第十四条腰带,程潜赶紧拦住他:“我觉得这条就挺好的。”

“好,好。”严争鸣有点紧张的用扇子敲了两下自己的手心,“藤黄,你去温柔乡把玉佩拿过来,常挂的不常挂的收起来的都拿过来,看看哪个和这条腰带配。”

程潜:“......”

“也没拿什么贵重的东西,揣着个破灯和两块点心就去了,这合的是哪里的规矩。”严争鸣被程潜拖下山的时候还在念叨。

“都是前尘往事,不要过于挂怀。”程潜斜他一眼,“不过算是了了我一桩夙愿罢了,从此之后凡人修士还是各自珍重为好。”

程家大哥早早的在屋门口迎他们,房屋院落比程潜记忆中那座似乎是要宽敞一点,但也是一眼能看出穷酸的人家。

“仙师,那长明灯......”

“已让我二师兄看过了,无碍。”程潜把那传家宝还给他,“只是还要请大哥把家里人叫过来,我有事要嘱咐。”

听见大哥二字,严争鸣在程潜身后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程潜回过头向他眨了眨眼睛。

“家里人已经在等仙师了,仙师快请进。”

程潜点点头,忽而里屋一个小东西口齿不清的喊着哥哥哥哥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是他那出生开始就夺走了所有宠爱的幼弟,程潜小时候记恨过,现在时过境迁,竟然也生出几分发自内心的慈爱,冲小家伙略笑了笑。

小东西仰头看了程潜,清脆的叫了声哥哥,又跑到严争鸣的面前,叫了声哥哥,严争鸣哄小孩的方式百年都不变,看着这小家伙眉眼之间隐隐和程潜有些像,当即掏出一包松子糖塞给小家伙。这一塞可不得了,年纪轻轻就很会审时度势的小东西认定了跟着严争鸣有糖吃,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一声又一声哥哥叫的严争鸣很是受用。

程潜被夺去爹疼娘爱新衣服甜奶糊的熟悉不悦感就在这一瞬间升腾起来,程潜心里知道自己不该和小孩子计较,冷冷看了被几声哥哥收买的严掌门一眼,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有点昏暗,这一世他娘虽没有缠绵病榻,也看着是一张病病歪歪的脸,爹娘看到程潜和严争鸣走进来一时都有些局促,手不知往哪里摆才好。

程潜实在是不知道这种场面下该说什么,看见他大哥把长明灯又重新挂在了梁上,心底暗自催动口诀,一股真气打入灯内,灯光忽而大亮,几点萤光从灯内飘飘摇摇的飞出,融进屋里每一个人的眉心。

程潜看见了自己,那时他还不是程潜,是程二郎,矮矮小小的一个,给娘端药,给小弟喂饭,灶台太高,只能踩着瘸腿的小板凳做饭,大哥背着小弟下山,他咬着牙小碎步跟在后面,跑的满头大汗也不肯开口说一句慢点。

实在是隔得太久远了,程潜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有任何衣锦还乡的愉悦,更谈不上有大仇得报的快感,陌生和疏离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感情,另外一小部分是在最后看到牵着他的手带他下了山的师父时才稍稍有了些眷恋和怀念。

取回了记忆的爹娘反而更加局促的站着,倒是他大哥先反应过来,当年他这个大哥是疼程潜的,可惜他们做兄弟的缘分太浅,又被贫穷压的喘不过气,没来得及多把这份疼爱展示出来兄弟就做到了头,他向前几步,抬手想拍拍程潜的肩膀,终究也没抬起来:“二郎,你、你长大了。”

程潜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头一动,没等他出声,他娘先一嗓子哭了出来。

仿佛是听到这一声二郎,程潜娘才确定面前的这个人是她的儿子,颤巍巍的伸手捉住了程潜的胳膊,她那瘦弱的身子晃晃悠悠,简直要承受不住她这巨大的哀恸。

程潜扶她坐下,回头看了眼还被他小弟缠着的严争鸣,弯了弯嘴角,抬手招严争鸣过来:“娘,我有个人想让您见见。”

严争鸣十分僵硬的做了个揖,张了张嘴,称呼卡在嗓子眼里叫不出口。

程潜给他个台阶:“这是我大师兄。”

严争鸣倒背如流道:“扶摇派四十八代掌门,严争鸣。”

程大郎又问道:“那木椿真人是?”

严争鸣道:“是家师。”

程潜他爹一开始在一旁默不作声,听到严争鸣这话才来了点精神。当初他把程潜送给木椿真人时,心里其实也知道木椿真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说是求仙问道,不过是安慰家人的话——没有卖儿子,是送他去学本领。今天见了严争鸣这通身的气派,才知道是误打误撞真把儿子领入了仙门,登时将替祖坟添光的功劳都划给了自己的慧眼识珠,连说话都有了几分底气,吩咐道:“快给严掌门倒茶。”

程潜冷淡的扫了他爹一眼,趁着娘和大哥满屋子翻找他们家只有贵客来的时候才拿出的一包茶渣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淡淡道:“今天让你们见见他,是因为他是......”

严争鸣伸手握住了程潜的手,程潜感觉到他手心里一阵潮湿。

他肚子里关于情爱的笔墨不多,搜刮半天也没想起来心上人意中人之类的情话,估计说了那一屋子庄稼人也未必听得懂,于是直白道:“是我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

娘愣住了,大哥手里还端着给严争鸣的一杯茶,现在他看着严争鸣牵住程潜的手,只想连杯带茶一齐砸过去才解气——娘可能不懂,但他跟着掌柜做学徒,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自然是懂的,那些富贵人家公子哥儿们龌龊的兴致也听说过。如今看着浑身上下写满纨绔二字的严争鸣,又看见低眉顺眼让人家牵着手的自己弟弟,心里把二人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程家大哥咬的后槽牙咯吱作响,压着火道:“我们当初同意你师父把二郎带走,是想着他能学个本领自己混口饭吃,不是让人糟蹋的,我们程家再穷,也没穷到要卖儿子!”

程潜刚要开口辩驳,就被严争鸣一把拉到身后,攥着他的手微微颤动却又很紧,手法拙劣的可以同当年慌不择路把糖藏到身后的小叫花师弟一较高下。

严争鸣语气坚定:“今天我愿对天地发誓,绝无半点糟蹋小潜之意,他若垂怜我,我全心全意对他,他若改日厌弃,我也绝不纠缠。”

程家大哥最看不惯这些纨绔们指天誓日的样子,怒道:“今日如何如何又有什么用,你身为师兄,当年八成就是你哄骗我弟弟和你、和你——这就是你们门派的规矩吗?”

这句话一下戳中了严争鸣的软肋,深陷心魔时内心的负罪感与内疚感铺天盖地而来,他脸色苍白,无可辩驳,只是更加欲盖弥彰的把程潜死死挡在自己身后。

他这一动作落在程大郎的眼里,是昭然若揭的做贼心虚,于是更加恼火:“我们不修什么狗屁仙了,二郎,回来!你让开!”

严争鸣一言不发的摇了摇头,程家大哥一恼,将茶水迎面泼过去。程潜深知他大师兄一个剑神域的剑修,莫说是一杯茶水,就是一柄灵剑这样刺过来也伤不到他分毫,没想到严争鸣直直的站在那里,不躲不防,竟是要由着茶水兜头浇下。程潜赶紧用力一拉严争鸣,拉的他踉跄了半步,这才没被茶水浇的满头满面,但一袭白衣遭了殃,粗茶茶渍浇湿了他大半个肩膀。

“大师兄!”程潜叫了一声,想让他回回神。

没想到严争鸣转头朝他摇了摇头:“小潜,你大哥说的没错,是我无耻,我活该。”

眼看大师兄受人折辱和大师兄妄自菲薄不听人说话都足够让程潜恼火,如今两片逆鳞同时被触及,程潜再也忍不了,狠戾的一抬眼,硬是把程家大哥逼退了两步。

程大郎眼看他弟弟心早已歪到天边去,转头向爹寻求支援,没想到爹把身子一拧,愣是像眼前的人都不认识似的。

这时程潜娘突然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来到程潜面前,看着面色不善的程潜也没害怕,抬手摸了摸程潜的脸。程潜一生几乎没有受过娘这样亲密的爱抚,只好把浑身的寒意收了收,低低叫了声娘。

娘满脸心疼的问:“我的儿啊,你是真的想好啦?”

程潜道:“想好了,我就要他。”

于是程潜娘又颤巍巍的去抓严争鸣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上下晃了晃:“我儿命太苦了,又太懂事,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仙人我求求你,求求你好好的对他......”

严争鸣郑重的回握了一下那只粗糙又干枯的手:“我一定好好对他,他要什么我都给他,只要他开心,要我的命我也给。”

程潜在心里有些讥诮的想,你别是个傻的吧,要了你的命,我还怎么开心。他用这点刻薄压下去了心头难以名状的酸涩,只是没能压住看向严争鸣眼神里的柔软。

程潜娘又看了看程潜,回头向他们家的男人半劝说半宣布道:“二郎从小听话,从来也没开口要过什么,这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想要的,就随他去吧。”

不知道又是这句话里哪个字戳中了他那多愁善的大师兄的心窝,程潜能感觉到严争鸣终于松了一口气,连腰板都挺直了一些。

可惜程潜娘的这番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连长明灯都看不下去这种尴尬的气氛,忽而白光大盛,屋里人的眉心中飞出一点白色萤光,汇聚到灯里,那灯又闪了闪,黯淡下去。

严争鸣低声问程潜:“咒文时效到了,还要不要再......”

程潜摇了摇头。

他的私愿已了,他已看清自己的归处。

失去前世记忆的程家人又变回普通的农人,程家大哥拿着一只空空的茶杯,看着严争鸣身上的茶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紧张的自己喃喃道:“哎呀,这是出了什么事......”

程潜朝他们一拱手:“灯物归原主,确是仙家法器,我和师兄就先告辞了。”

一家人唯唯诺诺的送两个仙人走到屋外,程潜也确实没再回头。

05

在屋外玩泥巴的小弟眼看他们要走,拉开惯用的撒泼打滚的架势跑过来拉住严争鸣的手,干打雷不下雨大声哭喊:“我不让哥哥走!哥哥留下来陪我玩——”

前世的程潜被所谓的圣贤书压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让给过小弟那么多吃喝玩乐的特权,今天他偏偏风度尽失,非要和小孩子计较,掏出来一包点心往小弟怀里一塞,以物易物一般粗暴的抽出严争鸣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这是我的,不让给你。”

小弟和大师兄都被他这孩子气的话吓得目瞪口呆,程潜也自知失礼,拉着严争鸣大步流星往外走,说了声“快走,回家”,留给大师兄一个心虚的后脑勺和一对通红的耳根。

严争鸣在他后面低低的笑,程潜打定主意不理他,走到山路前,严争鸣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按住程潜要抽出霜刃的手不让他御剑,另一只手箍住程潜的腰往怀里一带,故意蹭着他的耳边说话:“你的私愿算是了了,也该替我实现心愿了。”

程潜受不了这样的耳鬓厮磨,梗着脖子想躲开,他一躲,被严争鸣捉住了空当,一手环腰,一手抄膝弯,竟把他一把打横抱了起来,似乎是想抱着他走上去。

不好意思和想知道大师兄心愿的好奇在程潜的心里较量了一番,破罐子破摔的想反正被大师兄这样抱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追问道:“大师兄,你的心愿是什么。”

严争鸣的脸就像七八月的天,说变就变,他垂下眼深情的看了程潜片刻,忽而又换上一副怪他不解风情的恼羞成怒脸,恶狠狠道:“闭嘴,再问就把你扔下去。”

程潜心里刻薄的想,扔我,你也得有那个出息,不知道刚才在屋里是谁恨不得把我藏在袖子里。但和严争鸣搏斗多年,即使他风月之事毫无长进,求生欲也该长进了很多,于是乖顺的闭了嘴,把头放在他大师兄的肩膀上。

熟悉的兰花香混进了一点劣质茶叶的苦,好在这个怀抱他熟悉的很,程潜怕输,怕软弱,怕无能为力,但每次落入这个怀抱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怕了。山路弯弯绕绕,抱着他的那双手却很稳,程潜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迷迷糊糊想睡觉,不知怎么想起小师妹前几日抱着他大腿声嘶力竭的鬼哭狼嚎。

“大师兄其实特别听你的话,你上次说你想回家,大师兄就记了那么那么多年,有一次自己都快死了,还记挂着没带你回家,硬是一口气撑了过来......”

程潜心里突然泛起一阵苦涩,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可能已经有恃无恐的向大师兄提出过那么多无理取闹的要求了,从在青龙岛上赖在大师兄的床上开始,不,可能比那还要久远......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略略擦黑的时候,严争鸣在扶摇山门前停了下来。

程潜抬头,笑盈盈的问他:“到家了吗?”

严争鸣一时心头五味杂陈,心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到家了。”

水坑火急火燎的跑出来:“哎呀大师兄小师兄你们怎么才回来啊!小师兄!你受伤了吗!”李筠把他那头脑简单的小师妹拉回来:“别问了别问了。”水坑不服,举着面镜子凑过来:“我们正和四师兄说话呢,四师兄,你看,大师兄小师兄回来啦!”那头本来神色倨傲的魔龙神情变得十分之尴尬,憋了半天憋出句:“恭喜恭喜。”李筠眼看严争鸣就要伸手摔了他的宝贝镜子,赶紧出来打圆场:“那什么,水坑不是说饿了吗,赶紧让道童上菜上酒!”

水坑从人间学来了奇怪的习俗,冒着被严争鸣嫌弃的危险,硬要给每个人头上都插一枝茱萸,并严格监督了远在南疆的四师兄也要自己给自己别一枝。

又是一个团圆的节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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